不久前因籌備給學生講解《哈姆雷特》,又找了原著和若干舞臺影視版本重溫。其中有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The 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2008年新排演的話劇。在英國,莎士比亞是永恒的話題,原著持續(xù)重印,研究專著不斷出現(xiàn),而舞臺上也長盛不衰,這只是其中一朵小小浪花罷了。
不過這個版本特別之處,一是演員。飾演哈姆萊特的大衛(wèi)·田納特(David Tennant)因擔綱英國家喻戶曉的長壽科幻電視劇Doctor who(《神秘博士》)而走紅;而一人分演老國王鬼魂和克勞狄斯二角色的派翠克·史華都(Partrick Stewart)曾化身美國著名科幻劇StarTrek(《星際旅行》)中的企業(yè)號艦長。二是舞美頗為“后現(xiàn)代”,舞臺四面都是鏡子,空曠的大廳、反光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散發(fā)著幽森冷峻的氣味。演員身著黑色西裝,拿著手槍,最后一場的決斗,成了擊劍比賽。DVD剪輯版則一開場就呈現(xiàn)了攝像機畫框,隨著場景變更,攝像機鏡頭緩緩移動,仿佛充當了觀察者的角色……
這一切,乍一看相當怪異,但是一旦投入劇情,你就會感到它既不背離莎劇的精力,又“現(xiàn)代”得理直氣壯。大部分對白保存了古典而又純粹的莎翁語言,David Tennant的氣質(zhì)儼然就是那個愁悶的王子,當他緩緩吐出“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生存還是毀滅,那是一個問題)這句著名臺詞時,據(jù)說“千人的劇院中完整沒有呼吸”。
無緣廁身現(xiàn)場而在千里之外電腦前看視頻的我,目睹哈姆雷特在霍拉旭懷中逝世去,“The rest is silence”(此外,只余沉默),亦忍不住潸然淚下。我本認為這般熟知的經(jīng)典,只宜于“解讀”而不宜“享受”,沒想到它仍然喚醒了不亞于瀏覽初體驗的豪情。可見經(jīng)典的魅力,不僅在于永恒,更在于歷久常新。事實上,這部巨作從來就在不同導演和演員的手中以各種方法不斷“翻修”,不久的將來也許就會有更勇敢、更怪誕卻一樣令人驚艷的新版本呈現(xiàn)。
David Tennant有長期舞臺劇表演的經(jīng)驗,這對他演出Doctor Who并獲得成功有不小幫助。而功成名就之后,他又主動辭演了這部給他帶來盛名和金錢的電視劇,回歸話劇舞臺,以在莎翁著作及其他古典戲劇作品最權(quán)威的詮釋者RSC留名為榮。傳統(tǒng)話劇觀眾因他作風獨到的演繹而耳目一新,電視劇的“粉絲”們也因為他而密切接觸了莎劇經(jīng)典,此可謂風行文化和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雙贏。
當然不是所有觀眾都愛好它的創(chuàng)意,但多數(shù)觀眾還是為它打出了高分。
所以,劇作的改編,本質(zhì)里是一種再創(chuàng)作。不完整“忠誠原著”并不是問題;和“風行”沾邊也不是問題——今日的風行也許就是明日的經(jīng)典。拍得好不好,創(chuàng)意是否為觀眾接收,這才是問題。
反觀國內(nèi),新版《紅樓夢》電視劇甫一上映,就受到廣泛質(zhì)疑和批評。不少人把它和1987版相比,指斥它作風怪異,浪費經(jīng)典,不忠誠原著。而導演李少紅則保持認為其實她才是“忠誠原著”的,有片中大批直接取自小說的旁白為證。我感到這種爭辯含混了焦點。
電視劇是視覺藝術(shù)、影像藝術(shù),和小說原著文字情勢有別。亦步亦趨而不顧藝術(shù)表現(xiàn)方法的不同,不見得就叫“忠誠原著”。
哈姆雷特穿西裝是不是問題?我感到不是;“銅錢頭”是不是問題?我感到也不是。今日的作品和1987版不像,當然不會成為問題:時隔二十多年,攝像技巧等進步如此之大,如果充當舊版的影子,又何必重拍?試圖貼近“90后”年輕人,則更不是問題。觀眾的審美情趣隨時代變遷而有差別,但真正“美”的東西始終能得到認可。
問題在于,號稱“忠誠原著”,實則裸露了導演和編劇用影像再現(xiàn)文字才能的貧乏、想象力的貧乏、應(yīng)用鏡頭才能的貧乏、裁剪故事才能的貧乏,于是只好用旁白直接代替表演了事;問題在于號稱汲取了昆劇的元素,昆劇的愛好者統(tǒng)統(tǒng)不買賬,“銅錢頭”從美感變成了惡謚;演員的扮相,“環(huán)肥燕瘦”的釵黛顛倒作“環(huán)瘦燕肥”,漱口成了吐口水,噴茶倒似彈射暗器……這就難以拿“忠誠原著”來遮羞了。據(jù)我接觸的“90后”們,只要看過原著的,就沒有人愛好這部劇的——他們還因自己莫名其妙成為擋箭牌,感到十分冤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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