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丑以及丑的程度,盡管也是蘿卜青菜各有評判,但蘇格拉底想必的確是丑的,而且丑得“冒天下之大不韙”,丑得驚心動魄,以至連清明睿智的柏拉圖也看不下去。但柏氏畢竟是大師,在諷刺的同時也不忘給個安慰獎。他把蘇格拉底比作半獸的山神,手拿煙斗,嘴里咬著笛子。但是最后一句:“打開肚子,里面還藏著小神像”,擺明是嘲弄蘇格拉底的體型。哲學(xué)家,以思考為樂,從事腦力勞動,按理,食欲應(yīng)當(dāng)不是很好,而且也應(yīng)比常人更克制,但從塑像上看,蘇格拉底有著一個看起來不像是哲學(xué)家倒像啤酒商的大肚子。在古風(fēng)蘊藉的古希臘托加長袍的潤飾下,這枚肚子大咧咧凸出來,很有后現(xiàn)代意味。
但尼采對蘇格拉底的丑,就沒有柏拉圖的雅量了。誰都知道,尼采對蘇格拉底是有很大偏見的,他認(rèn)為希臘悲劇精力是毀在了蘇格拉底手上,因為蘇格拉底提倡理性和邏輯,不屑希臘悲劇中那種一路走到黑的宿命對人的擺布。尼采這個本身性格中蘊涵著狂暴豪情的人,想必也是睚眥必報的,所以在蘇格拉底飲鴆兩千多年后,也沒忘記“鞭尸”。在《蘇格拉底的問題》里,尼采充分施展了他著名的“尼采式面相學(xué)”。說實話,這面相學(xué)也和他的精英、超人理論一樣,很極端。與其說是分析,不如說是人身攻擊。
尼采說,“從他的出生來斷定,蘇格拉底屬于下層的最下層:蘇格拉底是賤民。你知道吧,而且你可以自己看看,他長相有多丑……”注意這個修辭,“下層的最下層”,那是什么呢?尼采自己或許也不知道,反正是卑賤的最高級。接著聯(lián)合當(dāng)時風(fēng)行的毫無疑問帶著階級輕視的面相犯法學(xué),尼采推論出,蘇格拉底是個天生的罪犯。他的罪惡在于“本能的狂野和無政府”,而這狂野與無政府“不但是其人敗壞之征,而且顯示其人凡事邏輯至上,以及畸形人所特有的那種惡意本性”———看看這些刀光劍影的詞,在在都能置人逝世地,若兩人同生當(dāng)代,尼采必定會為自己的口無遮攔,賠掉一大筆精力補償費。
至于蘇格拉底到底長得什么樣,阿蘭·德波頓有具體的描寫:“他身材矮小,大胡子、禿頂、走起路來步子奇怪地搖晃,他那張臉被熟人打過各種比喻:螃蟹、猩猩或者怪物,他扁鼻子、大嘴,混亂的眉毛下面一雙鼓出的腫泡眼”。蘇格拉底生前最愛好到廣場攔住隨便哪個行人做抽樣調(diào)查,問諸如你感到快活嗎這些問題。很有些人為他的長相繞道而行。但蘇格拉底并不介意,既不在意自己的長相,也不在意別人詫異的眼光。他用自己的人生印證了那句著名的哲言,我思考故我在。即便我很丑。
盡管這樣,在刻畫蘇格拉底飲鴆之前在徒子徒孫面前慷慨陳詞的一系列繪畫里,蘇格拉底被畫成了一個一看就知道年輕時代是個美男子的面容清瘦的老者,顯然是畫家找了替身。畫家想要轉(zhuǎn)達的是蘇格拉底的精力,而不是他的丑陋。從另一個角度,若一個腫泡眼、大肚子、羅圈腿的人在那里指導(dǎo)江山,場面顯然會顯出某種喜劇色彩,而不是莊嚴(yán)了。那個評論女性與蠻橫的理論,用在蘇格拉底身上同樣合適:“美麗的女性即使蠻橫也蠻橫得很可愛,而丑陋的女性只會蠻橫得很可恨”。所以,對不起觀眾的蘇格拉底在繪畫里只得被整容。
寇 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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