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的幾個小故事 ——紀念曹禺百年誕辰

　　□梁秉堃(人藝編劇)

　　今年是劇作家曹禺先生百年誕辰，近期，一系列紀念運動相繼展開。本文是曾在曹禺身邊工作和學習的人藝老編劇梁秉堃的回想，憶及曹禺先生的一些小故事，讀來讓人感嘆大師的性格與可愛。

　　1 癡迷讀書

　　抗日戰(zhàn)斗時代，曹禺先生在大后方江安國立劇專教書。他生活上不拘小節(jié)，但是熱愛讀書。常常書本隨身帶，走路也要看書。

　　一個夏天，曹禺正在書桌前看書，夫人鄭秀在浴缸里放好了溫水，硬是把他推動了浴室去洗澡。當鄭秀聽到里面?zhèn)鱽砹恕皣W嘩”的水聲才放心腸離開。然而，過了一小時也不見曹禺老師走出來。鄭秀這下子可著急了，趕忙走進浴室去查看。只見曹禺老師基本沒有脫衣服，正坐在浴缸旁的小木凳上，一只手拿著浴巾在浴缸里劃水，一只手捧著一本書認真讀著。當曹禺先生見到夫人以后，高興地說：“看完了，不錯，很不錯！”

　　2 刪改臺詞

　　經(jīng)過歷史長期考驗的《雷雨》是一部經(jīng)典作品。它自從1935年在海內外上演以來至今屢演不衰、老少咸宜，它培養(yǎng)出一代又一代的演員、導演和觀眾，乃至世界上已先后有30多個國家上演過，并受到觀眾的歡迎與好評。1954年春天，北京人藝排演《雷雨》，這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的第一次。作為劇作者和院長的曹禺，竟對臺詞做了比較大的刪改。

　　第二幕，蘩漪本來有這樣一大段獨白——

　　“熱極了，悶極了，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盼望我今天變成火山的口，熱烈烈冒一次，什么我都燒得干凈，當時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凍成逝世灰，一生只熱熱地燒一次，也就算夠了。我過去的是完了，盼望大概也是逝世了的。哼！什么我都準備好了，來吧，恨我的人，來吧，叫我掃興的人，叫我忌妒的人，都來吧，我在等著你們�！�

　　這段獨白一共有156個字，成果被刪改成——

　　“熱極了，悶極了，這樣的生活真沒方法過下去了�！�

　　這段刪改后的獨白只剩下了20個字。大約，真可以叫做“精益求精”了。

　　3 黃永玉的信

　　1983年春天，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應邀來華，在北京人藝執(zhí)導他的名作《傾銷員之逝世》。曹禺特意請他到家里做客。在吃飯的時候，主人拿出畫家黃永玉寫來的信。信中這樣說——

　　“曹公曹公！你的書法照麻衣神相看，氣勢雄強，間架周密，且確定是個長壽的老頭，所以你還應當工作。

　　……

　　在紐約，我在阿瑟·米勒家住過幾天，他剛寫一個新戲《美國時間》，我跟他上排練場去看他邊排邊改劇本，那種活潑，那種嚴正，簡直像雞湯那么養(yǎng)人。我感到他全身心的細胞都在活潑，因此，他的戲不管成敗，都充滿生命力。你說怪不怪；那時我想到你，掛念你，如果寫成臺詞，那就是：‘我們也有個曹禺！’但我的潛臺詞卻是你多么需要他那點草莽精力。

　　你是我的極尊重的先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愛好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愛好。你心不在戲里，你失去了巨大的靈通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于在不甘心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蘇醒于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周密，演繹、分析得不透徹。過去數(shù)不盡的精妙的休止符、節(jié)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散了。誰也不說不好�？偸恰�高！’‘好！’這些稱贊雖困惑不了你，但混亂了你，作踐了你。寫到這里，不禁想起了莎翁《馬克白》中的一句話——‘醒來啊馬克白，把沉睡趕走！’你知道，我愛祖國，所以愛你。你是我那一時代現(xiàn)實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誠實話，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

　　晚 黃永玉謹上”

　　曹禺老師讓英若誠把這樣一封信，當著他自己的面一句一字地翻譯給了阿瑟·米勒聽，可是，至今這位外國友人基本不懂是產生了什么事情和畢竟是包含著什么意思�？磥�，他是永遠也不可能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