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了美人項上那顆如花的頭顱,在其生命之花綻放得最最殘暴之時,用一腔鮮血,成績了那個時代留給我們的最深入記憶。
這不是杜撰,這是史實。類似的史實,我們還可以舉出不少。比如信陵君魏無忌,可認為年逾古稀窮困潦倒的看門人侯嬴牽馬墜凳,可以和賭徒毛公成為莫逆之交;比如殺豬賣肉的朱亥,可以對魏無忌的邀請置之不理;比如孟嘗君田文,可以把雞鳴狗盜之徒招致帳下,可以在得知門客和他小妾不清不楚時,竟然能忍氣吞聲地說出“睹貌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并對那門客予以重用;比如燕國太子丹,對平民荊軻“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比如智伯,對家臣豫讓“甚尊崇之”。
也正因為如此,在那個時代,才有那么多的“士為知己者逝世”。比如侯嬴,在魏無忌奪晉鄙軍日,北向自殺;比如荊軻,決絕刺秦王,演繹了一曲傳播千古的燕趙悲歌;比如豫讓,“漆身為厲,吞炭為啞”,只刺趙襄子,為智伯報仇。
那么,為什么在那個時代里,瘸子士人敢于和宰相女友叫板,實際上就是和宰相叫板,并且能夠取得完勝呢?
因為那是一個諸侯逐鹿,人才決定成敗,人才決定存亡的時代!暗檬縿t昌,失士則亡”,各諸侯國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爭相招攬士人,網(wǎng)羅人才,恨不能把天下好漢盡收囊中,所以我們才干看到“戰(zhàn)國四君子”養(yǎng)士數(shù)千人的奇觀。士人的地位也隨之扶搖直上,身價倍增,一些著名的士人甚至能和諸侯王平起平坐,成為朋友。
成為搶手貨的士人為了尋求自身價值的最大化,朝秦暮楚,周游列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連孔老夫子,都不能免俗。今天還是窮光蛋,明天就是人上人,非是神話,而是常態(tài)。比如蘇秦,比如張儀,比如吳起,比如商鞅,比如范雎。君選臣,臣擇君,君君相斗,臣臣相爭,人才之頻繁流動,競爭之空前激烈,前世沒有,后世再無。
在那個時代,士人的人格是獨立的。他們甚至可以和君王平起平坐,坐而論道;士人的精力是張揚的。他們無拘無束地探求知識,尋求真理;士人的思想是無羈的。齊國設立“稷下學宮”,“無官守,無言責”,學術氣氛濃重,思想自由,各個學派并存,學者最多時超過千人;士人的身材是自由的。他們不以國籍為羈絆,自由地流動,不斷地跳槽。他們不屬于任何團體和個人,而只屬于自己。此處不養(yǎng)爺,自有養(yǎng)爺處;處處不養(yǎng)爺,爺爺賣豆腐。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個時代才出生了中國歷史上空前絕后的思想偉人:孔子、老子、孟子、墨子、莊子;才出生了至今仍然在影響中國社會的巨大學派:儒家、道家、法家;才呈現(xiàn)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化奇觀。
那是一個多么令人向往的時代!身為士人而未生活在那個年代,真是不幸和悲哀!
那個時代便是——春秋戰(zhàn)國,蔚為壯觀的中華士人和中華文明的第一次大黃金時代。伴隨著這個時代的是,中國士人的地位和中華文明成果,都走上了巔峰。
但不幸的是,這個大黃金時代,只是唯一。并且,伴隨著大秦王朝的大一統(tǒng),更伴隨著西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成為絕唱。嗚呼!
大秦王朝建立,士人進入體制之內,便不再忠于自己的思想,而只忠于自己的主子。但起碼,還有不同的流派。西漢罷黜百家,士人只剩下一個雇主,一個買家,就是皇帝;只剩下兩個主子,一個坐在龍庭上,一個坐在孔廟里。此后的2000多年,士人的地位與春秋戰(zhàn)國相比,一落千丈。他們不是被圈養(yǎng),就是被豢養(yǎng),再也沒有獨立張揚,激蕩無羈的知識分子。讀書的目標,不再是為了探求知識,探求真理,而是為了進入體制,享受特權,光宗耀族。所以唐太宗說,天下好漢,入吾彀中矣。所以讀書人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所以百姓們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所以所有的人都說:君叫臣逝世,臣不得不逝世。所以所有士人在皇權面前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相關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