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陳家順突然成了沾益縣的“形象代言人”。10天內,他前后去了兩次北京接受采訪,這讓這個云南沾益縣勞動局副局長“有些意外

陳家順。
這段時間,陳家順突然成了沾益縣的“形象代言人”。10天內,他前后去了兩次北京接受采訪,這讓這個云南沾益縣勞動局副局長“有些意外”。
從外表上看,這個43歲的男人,衣著隨便,頭發(fā)凌亂,窩坐在一張破舊的、似乎隨時可能歪倒的轉椅上,實在夠不上做“形象代言人”的條件。
但原本不為人知的沾益縣,確實因為這個局長而聲名遠播。四年來,陳家順為了給前往浙江義烏務工的老鄉(xiāng)們找到好的企業(yè),不惜“自降身份”,五次到企業(yè)臥底。消息傳開,他瞬間走紅網(wǎng)絡,引來網(wǎng)友們一面倒的“好干部”、“好官”的好評。
“這是我的職責,本分的事兒。”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事實上,給老鄉(xiāng)們找到好工作,確實是他的本職工作。在他的名片上,曲靖市駐義烏工作站站長、沾益縣勞務產業(yè)辦副主任、沾益縣人力資源和保障局副局長、沾益縣駐義烏工作站站長,四個職務自上而下占了名片一大半面積,都與外出務工有關。
2004年,云南沾益縣把農村勞動力轉移輸出,確定為該縣的七大支柱產業(yè)之一,原本在鄉(xiāng)里當中學校長的陳家順,被借調到勞動局出任就業(yè)中心副主任,開始組織鄉(xiāng)親們到廣東、浙江等沿海經濟發(fā)達省份打工。
但前三年,“情況很不好”,政府剛剛把老鄉(xiāng)們送出去沒多久,很多人就回來了,有些人甚至比當?shù)卣賳T“還早到家”。回來的人,都說外面不好掙錢,有人甚至說“政府在騙人”。這種現(xiàn)象日益蔓延,有時候,一個偌大的行政村,連一個愿意外出打工的人都找不到。
每次鄉(xiāng)親們“出征”,沾益縣縣委書記、縣長都親自送行,出征儀式搞得轟轟烈烈,可效果卻很差,這讓陳家順壓力很大,
2007年春節(jié)過后,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帶隊,陳家順隨行,一行人專門到長三角考察勞務市場。一圈下來,考察組分析認為,義烏中小企業(yè)大大小小3萬多家,企業(yè)對員工素質、年齡都放得寬,不管是大學生還是文盲,也不管是18歲還是50歲,只要能干活,就能在義烏找到工作。這很適合沾益縣。
于是,縣里決定在義烏設立勞務工作站,陳家順擔任站長,專門負責勞務輸出工作。他主要負責三項工作,考察核實用工信息;組織護送務工人員;推薦安置就業(yè),跟蹤服務維權。
說是站長,實際上是“光桿司令”。剛到義烏,陳家順便首戰(zhàn)失利,考察推薦的廠子,老鄉(xiāng)們不滿意,當年的返鄉(xiāng)率,高達60%。
回顧起這段失敗的經歷,陳家順總結道:“情況不明主意多,好心辦了壞事。”畢竟,他以副局長身份去考察企業(yè),得到的情況并不全面,“這會影響農民工對我的信任。”
這不得不逼著他去“臥底”,他的想法是,“只有和農民工一樣在企業(yè)干,才能真正全面了解情況。”
可他在一家大食品廠“潛伏”了一個月,卻半途而廢。
在這家企業(yè),他發(fā)現(xiàn)了三個問題,一是考勤嚴,遲到5分鐘扣5元錢,遲到15分鐘算曠工,曠工3天算自動離職,連工資都結算不到,二是請假難,生病請假要醫(yī)生出具證明,三是辭工難,辭職找不到人,工作時間也長,有時甚至長達14個小時。
沾益縣的經濟支柱,原本以農業(yè)、畜牧業(yè)為主,對于習慣了在“土里找生活”的村民們來說,在家時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休息,他們不適應現(xiàn)代化工廠的工作程序,不習慣被人管著,干不下去,自然也不奇怪了。
這下子,陳家順算是找到了問題所在。于是,他又找了一家食品廠,臥底了一個月,他發(fā)現(xiàn),這家企業(yè)管理相對寬松,加班時間也不多。
“臥底”之后,他介紹了22個老鄉(xiāng)過去,結果在他意料之中,沒人中途跑掉。這些人春節(jié)帶錢回家,還帶了更多的人來到廠里。
有了這一次成功經驗后,他開始了有計劃的“臥底”。
2008年9月,縣里來電話,有一批50多歲的老民工來義烏找他打工。這些農民收完莊稼,賣了耕牛,拖家?guī)Э谶^來,一輩子沒出過門。他們只能從事種植、養(yǎng)殖方面的工作,當?shù)胤N植業(yè)不需要人,只好找養(yǎng)殖場。
“如果找不到好工作,對他們的打擊會很大。”陳家順說。
于是,他找到了當?shù)匾?guī)模最大的養(yǎng)殖場“臥底”,取下400多度的眼鏡,找了一套破舊的工作服,讓自己更像一個“沒文化”的農民。
養(yǎng)殖場老板一眼就看出他不像養(yǎng)豬的,“太斯文”,他告訴老板“干得不好不要錢”,老板最終被他的誠意打動,決定留下試用。
那段時間,是陳家順最艱難的時候,“看到豬糞就覺得惡心,飯都吃不下”,他硬著頭皮堅持,干了20多天,正好縣里領導來義烏,他只好提前回站里。
“家里有事,老婆孩子在家,需要回去。”面對他的辭職理由,老板承諾,老婆可以帶過來,安排孩子在義烏讀書。最終,他推薦了一個人頂替他,才得以脫身,他走后,老鄉(xiāng)向養(yǎng)殖場老板泄露了他的身份,“他是我們勞動局副局長”。
老板大為稱奇,并表示,只要是陳家順介紹來的人,一律可以進養(yǎng)殖場。幾天后,11名老民工從火車站下車,直接進入這兒務工,現(xiàn)在,仍有15個老鄉(xiāng)在那里打工。
去年春季,云南大旱,他帶著老鄉(xiāng)到揚州開拓勞務市場,在皮鞋廠和老鄉(xiāng)們一起工作了一個月,結果,120多個人,一個都沒跑。
“我都能干下去,你們沒理由干不下去吧?”這是臥底時,陳家順常給老鄉(xiāng)們說的一句話。
做思想工作,正是陳家順的強項。在接受記者采訪中途,一位農民工打來電話,說不想干了,準備回家。
“人要自強自立,除了父母,沒有哪一個人能一輩子呵護你,不能遇到困難就讓,形成習慣,你這輩子就完了。
“成功的路有兩條,做事做好,做人做好,失敗有好多條,為什么要走呢?有什么困難,有什么問題可以向我提。
“我明天讓黃主任去看你,帶兩盒藥給你,這是從云南帶過來的。”
十多分鐘的電話,陳家順就這么勸說這個農民工留下來,繼續(xù)工作。
在縣里出來打工的農民中,陳家順的威望很高,“你跟著他打工,就等于進了保險箱了。”有人這么評論陳家順。
但這種威望,是他一步一步干出來的。今年春節(jié)的大年三十,他還在下鄉(xiāng)尋找可以出門打工的剩余勞動力,初一那天陪父母在家過年,初二又出發(fā)了。
連續(xù)四年,陳家順在沾益和義烏兩頭跑,直接帶來的有七八千人,間接帶來的有一萬多人。跟他打工的人工資也逐漸提高,去年保底1500元,今年保底1700元,夫妻兩人打工一年可以拿到3萬多,有的甚至可以拿到4萬余元。
去年,僅是勞務輸出這一項,給縣里增加了4.5億元的收入。投資少、見效快,勞務輸出已經成了縣里效益最明顯的支柱產業(yè)。
“現(xiàn)在我已經不用再去臥底了。”陳家順坦言,工作站網(wǎng)絡格局基本成形,他還在老員工中設立了信息員,信息員負責搜集核實用工信息,關心員工生活,調解矛盾。
到底調解過多少勞務糾紛,陳家順已經不記得了,只要老鄉(xiāng)們沒錯,他就一定能讓民工拿到錢,“我把勞動條例一條一條給老板講,他們也是要面子的人,實在不行就去勞動監(jiān)察大隊,都能解決。”
如今,在整個義烏,陳家順已經打造出了一個初步的“產業(yè)工人培養(yǎng)計劃”。一家當?shù)仄髽I(yè)已經答應,免費為縣職校提供20臺針織機,并派人培訓學生,另有四家企業(yè)也和縣里達成了合作意向。
一家企業(yè)慕名打來電話招工,陳家順底氣十足,要求保底工資必須達到1700元,并提出要求,“不但要培訓他們的技能,還要培訓他們的職業(yè)思想,這樣才能長期干下去”。
“我品德也不高尚,本來我是不想來的。”陳家順自嘲說。
當初,縣里動員大家報名到義烏駐站,有21人報名。但陳家順沒報名,因為孩子還在上初中,需要輔導?煽h委副書記親自找他談話,說工作站需要一個“做事踏實,穩(wěn)重辦實事,有溝通能力的人”,讓他必須去。
三年來,他每年都打申請報告,想回縣城去。每次,領導都讓他再堅持一年。2010年,陳家順在日歷上記下回家的日子,年底的時候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只在家里呆了47天。后來,站里事務越來越多,需要一個女工作人員,當老師的妻子也被派了過來協(xié)助他工作。
歸他直接領導的只有三人,包括妻子李鳳仙和縣里的兩位工作人員。三個人一年工作經費僅為8.5萬元,可每個月光電話費就1000多,吃飯坐車得自己出錢,起初配了一輛車,最終局里缺車,又被他開回了縣里。
可他依然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立足義烏,拓展揚州,輻射長三角。”從椅子上直起身來,陳家順一副運籌帷幄狀。
但面對自己簡陋的工作生活條件,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在義烏市勞務市場五樓,一間十幾平方米散發(fā)著霉味的辦公室,水泥地面,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一張皴裂露著白點的人造革沙發(fā),兩把轉椅,一個幾乎沒什么東西的文件柜,兩部漆面斑駁的手機和一臺舊電腦,這就是陳家順的辦公室和辦公設備。辦公室后的臥室內,除了一張高低床,一副灶具和一些衣物,別無他物。
這天中午,陳家順決定請記者吃飯。他大步流星地帶著記者,走了兩三里地,到一家路邊簡陋的小飯店吃火鍋。他熱情地邀請記者點菜:“這頓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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