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點特稿:檸檬水起義
本報記者付雁南
一張橘紅色的大卡紙被藍色的膠帶固定在銀色的桌子上,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勾出了兩個英文單詞:“檸檬水”、“50美分”,中間用蠟筆仔細地涂成了不同的顏色。桌子上擺著兩袋紙杯、一包濃縮檸檬粉,一個盛滿冰水的塑料桶。
這是美國街頭再常見不過的出售檸檬水的攤位。在桌子旁邊,7歲的美國女孩茱莉·墨菲坐在一把黑色的折疊椅上,帶著點羞澀的笑容,看起來與其他賣檸檬水的孩子沒有什么不同。
不過,就是這個擺放在美國西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檸檬水小攤,卻在過去的一個月里,成了整個美國的熱門話題。先是攤主小茱莉因為沒有衛(wèi)生許可證被當(dāng)?shù)氐男l(wèi)生檢查員驅(qū)逐出了集市,幾天后她的遭遇變成了全國的熱門話題,當(dāng)?shù)氐牡胤焦賳T也親自向她道了歉。再后來,她重新開了檸檬水?dāng)偽唬u了一天的檸檬水,并且靠著掙來的錢和媽媽一起去了期待已久的迪斯尼樂園。
甚至,8月26日,當(dāng)小茱莉在迪斯尼樂園里,抱著身旁的“灰姑娘”,向媽媽的相機鏡頭展開燦爛的笑臉時,在她最早被驅(qū)逐的集市上,人們又舉行了一場聲援她的“檸檬水起義”:每個參加“起義”的人都會在集市上擺出一個檸檬水的攤位,以表達自己對小茱莉遭遇的不滿。
在這個位于波特蘭市蒙特諾馬郡艾伯特大街的集市上,大批全副武裝的警察神情緊張地在街道上來回走動。人們大概很難想象,讓他們?nèi)缗R大敵的,竟然是路邊那一個個小小的檸檬水?dāng)偂?/p>
這一切讓茱莉的媽媽瑪利亞·法伊夫十分意外。8月30日,她在電話里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小茱莉“本來只是想掙點零花錢”。
我想去賣檸檬水,就像奧利維亞小豬那樣
法伊夫起初并不明白女兒在說什么。她還記得,兩個月前的一天,自己正在開車,坐在旁邊的女兒突然扭頭說,她想擺一個攤?cè)ベu檸檬水,“就像奧利維亞小豬那樣”。
法伊夫費了點時間才弄清楚,奧利維亞是茱莉很喜歡的一只卡通豬。在前一天晚上的動畫片里,這只耳朵尖尖的白色小豬在路邊賣起了檸檬水,茱莉告訴媽媽,看完之后,她就夢想著能有一個自己的檸檬水?dāng)偂?/p>
一開始,法伊夫“實在懶得弄這些”。當(dāng)時,這個離了婚的母親正在為找工作而焦頭爛額,對她而言,擺攤賣檸檬水要做的準備工作太復(fù)雜了。但在女兒反復(fù)提了很多次之后,法伊夫還是決定,幫助女兒去擺一個小攤,因為她覺得,這是女兒“真心想做的事情”。
不過,在開始的一段時間里,母女倆一直想不出應(yīng)該把攤位擺在哪里。她們找了好久,直到法伊夫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參加過的一個名叫“最后一個星期四”的創(chuàng)意集市。
在最近的十幾年里,每個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四,人們都會聚集在蒙特諾馬郡的艾伯特大街上,販賣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法伊夫說,自己很喜歡那里輕松、友好的氣氛。于是她向女兒承諾,在下一次的集市開始的時候,她會帶女兒去那里賣檸檬水。
在等待集市的時間里,茱莉一直興奮極了。她總是纏著媽媽不斷地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賣檸檬水。”很快,她們就做好了“練攤兒”的準備。法伊夫幫女兒準備好了濃縮檸檬粉、糖、紙杯、瓶裝水、桌子、椅子、勺子、量杯,還有免水洗手液。而小茱莉則專門為自己的攤位做了一個招牌。
這個簡單的招牌是一張橘色的卡紙,足有半個茱莉那么高。法伊夫幫助女兒在紙上寫上了“檸檬水”的字樣,并且標(biāo)注標(biāo)準價格:“50美分”。茱莉則用蠟筆仔細地把這些字母涂上了不同的顏色。在旁邊空白的地方,她還用鉛筆畫了幾張笑臉,并且在旁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宣傳語:“美味”、“好喝”。
7月28日一早,母女倆就開車朝集市出發(fā)了。茱莉穿著粉紅色的T恤,粉紅色的褲子,頭發(fā)也用粉紅色的發(fā)圈扎成了馬尾。她和媽媽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才決定,把自己的檸檬水?dāng)倲[在一個畫家的攤位和一個賣兒童服裝的攤位中間。
還沒等茱莉把攤位完全支好,已經(jīng)有第一個顧客光顧了。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掏出50美分,希望買一杯檸檬水。
“也許他們想支持一個7歲的小女孩,讓她掙點零花錢吧。”法伊夫事后回憶說。
不過,盡管立刻有生意上門,茱莉依舊有條不紊地完成了每一個步驟。她用免水洗手液仔細地洗了手,用小鏟子把冰塊加到杯子里。做出一杯檸檬水之后,她會擰上瓶蓋、封住袋子,以保證它們的衛(wèi)生。
很快,茱莉賣掉了15杯檸檬水,掙到了7.5美元。一切都在順利地進行,直到20分鐘后,一位拿著文件夾的女士走過來告訴她們,這個小小的攤位必須立刻關(guān)閉。
政府的規(guī)定也許有些太多了
一開始,法伊夫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給我看一下你們的衛(wèi)生許可證。”這位胖胖的女士說。她同時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郡政府的“衛(wèi)生檢查員”。
“我們沒有許可證。”法伊夫知道,辦理這樣一張“臨時衛(wèi)生許可證”,需要120美元的手續(xù)費,她只能向這位檢查員解釋著,“我不知道小孩子賣檸檬水也需要辦許可證。”
“當(dāng)然需要。”這位頭發(fā)花白的檢查員語氣冷冰冰的,臉上也沒有一絲笑容,“如果你們沒有衛(wèi)生許可證,那就說明你們沒辦法保證檸檬水的食品安全。”她隨后向法伊夫出示了一張告示,上面說,如果法伊夫不立即離開,就會被罰款500美元。
站在一旁的茱莉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衛(wèi)生許可證”。法伊夫想向女兒解釋,但檢查員卻一直站在她們的攤位前,瞪著她,并且不斷重復(fù)說,她們應(yīng)該立刻關(guān)張回家。
“行了!我們這就走。”法伊夫不想“惹麻煩”,她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一邊盤算著怎么向小女兒解釋所發(fā)生的一切。
檢查員隨后離開,但臨近攤位的兩個攤主卻看不過去了。“衛(wèi)生檢查員沒有權(quán)利叫你離開,這是一場鄰里之間的聚會。”在旁邊賣兒童服裝的攤主邁克爾·富蘭克林說。他很快想到了一個主意:把賣檸檬水改成免費贈送。
“檢查員拿出的紙上規(guī)定說,沒有許可證就不能‘賣’任何東西,但我們可以‘送’啊。”富蘭克林說。在另一側(cè)展示自己作品的一個畫家,則幫小茱莉在她的招牌上加上“免費”和“建議捐款”幾個字。
很快,母女倆又忙碌了起來。很多人聚過來要求拿檸檬水,并且主動“捐”出一兩美元來支持小茱莉。
不過,沒過一會兒,衛(wèi)生管理員再次回來,并且堅持,按照規(guī)定,母女倆必須立刻離開。
當(dāng)聽到連免費贈送檸檬水也不允許的時候,茱莉坐在自己帶來的椅子上放聲大哭起來。法伊夫已經(jīng)在匆匆忙忙地打包準備回家,旁邊的富蘭克林還在不斷勸說她們留下來,集市上的人們也不斷向這里聚集過來。
“那可真是個大場面。”法伊夫回憶說,“我想,茱莉應(yīng)該不是真的在意自己有沒有贏利,她只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掙些錢,她只是覺得好玩。”
母女倆隨后離開了集市。在回家的路上,茱莉漸漸停止了哭泣。她扭頭向媽媽抱怨說,她“不喜歡那個阿姨”。
“她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們不應(yīng)該生她的氣。”法伊夫試著向自己的女兒解釋,“不過,我們的確應(yīng)該感到不安,政府的規(guī)定也許有些太多了。”
“我討厭政府!”茱莉說。法伊夫趕忙告訴她,政府也做了很多事情,比如,限制開車的速度,讓道路保持安全;還設(shè)立了警察,讓人們在被搶劫的時候可以打電話求助。
“而且,因為政府的幫助,你才能免費上學(xué)啊。”法伊夫?qū)ε畠赫f。
但這個7歲的小女孩始終弄不明白,為什么同樣一個政府可以“又好又壞”。想了一會兒,茱莉扭過頭去,小聲嘟噥著:“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
這是個荒誕而美好的行動
當(dāng)法伊夫準備離開集市的時候,富蘭克林給她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并且告訴她,自己有一個網(wǎng)絡(luò)電臺的節(jié)目,希望在周日做一個關(guān)于這件事的訪談。這個中年人對法伊夫說,他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網(wǎng)絡(luò)電臺,并且常常在上面發(fā)布抨擊政府的消息。
從周四到周日,法伊夫一直在猶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yīng)該去參加那個訪談,因為她覺得“無政府主義者的口碑都不大好”。但想到衛(wèi)生檢查員站在面前,自己氣得“頭腦發(fā)昏”的時候,富蘭克林卻在旁邊那么冷靜地幫助自己和女兒,法伊夫作出了決定:“我應(yīng)該去謝謝他。”
不過,談起這件事,富蘭克林毫不謙虛地認為法伊夫和茱莉“很幸運”,因為她們“把攤位放在了無政府主義者的旁邊”。這個網(wǎng)絡(luò)電臺主持人對自己“無政府主義者”的身份充滿了自豪:“我的兩個小孩已經(jīng)是兩個小‘異見分子’了,而茱莉卻只能在那里哭泣。我覺得應(yīng)該幫助她。”
在8月22日的訪談節(jié)目里,富蘭克林專門為這次“檸檬水事件”編了一首饒舌歌曲,又做了一場超過一個小時的評論,而對法伊夫的采訪只用了10分鐘。
但法伊夫卻覺得很滿意。“我很高興他沒勸我也變成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她說,“他讓我把在檸檬水?dāng)偽磺暗膽嵟贾v出來了,我覺得舒服了很多。”
節(jié)目播出之后,當(dāng)?shù)匾患颐?ldquo;俄勒岡人”的報紙也對法伊夫進行了電話采訪。第二天,法伊夫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和女兒登上了報紙的頭條。
“上頭條的可都是大事啊。”這個平凡的母親至今忘不了自己的驚訝。
她沒有想到,更多讓她吃驚的事情正在一件接一件地到來。吃早飯的時候,她開始不斷收到要求采訪的郵件和短信,等到午休時間,她的手機已經(jīng)被短信塞爆了。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她和茱莉一起在波特蘭的演播室接受了?怂闺娨暸_的專訪,而當(dāng)?shù)仉娨暸_采訪母女倆的畫面,也被放上了CNN。沒過多久,全美國都開始談?wù)撨@對母女與她們的檸檬水了。
在不斷重復(fù)她們的故事之余,人們也開始爭論,茱莉受到的對待是否合理。在俄勒岡州,各級政府的官員都表示,“從技術(shù)上來講”,那位衛(wèi)生檢查員的行為并沒有問題。
一個檢查員對記者說,在監(jiān)督的過程中,他們必須公平、一視同仁,不管對方是誰,年齡多大。“我們的規(guī)則是要保護公眾。”
而俄勒岡州公共健康部的官員則表示,在公共活動中支起一個攤位就是在從事商業(yè)活動,“這與攤位的大小無關(guān)”。
另一些人則根本不理會管理部門這種解釋。“無政府主義者”富蘭克林是最難纏的人之一,他很快在網(wǎng)上發(fā)出號召書,希望組織一場“檸檬水起義”。他希望,在8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四”集市上,人們早早來到艾伯特大街,搶占地盤,擺出很多個檸檬水?dāng)偂?/p>
這個前臂布滿文身的中年人喜歡用阿比·霍夫曼來標(biāo)榜自己的行為。作為1960年代美國著名的反對越戰(zhàn)人士,霍夫曼常用一些荒誕的行為來表達自己對戰(zhàn)爭的不滿。
“‘檸檬水起義’也是一個荒誕但美好的行動。”在網(wǎng)絡(luò)號召書里,富蘭克林寫道,“政府會來的,但我們也不會離開!”
孩子們還能繼續(xù)賣檸檬水嗎?他們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害怕政府嗎?
在母女倆登上頭條的那天早上,除了蜂擁而至的記者,法伊夫還接到了另一個人的電話。打來電話的人自稱是蒙特諾馬郡的官員,他希望和母女倆在午休的時間“聊一聊”。
但法伊夫沒想到的是,到了午休的時候,這個電話被轉(zhuǎn)接給了蒙特諾馬郡的最高地方官杰夫·科根。與衛(wèi)生部門官員的堅持不同,這位美國的“縣級干部”很大方地承認,政府的確有些“熱心過度”。
“對于你們受到的對待,我覺得非常糟糕。”科根在電話中說,“……我很抱歉。”
在寫給中國青年報記者的郵件中,科根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很多人寫信給我,告訴我他們對這件事的不滿,我就立刻給小女孩的媽媽打電話道歉了。”
對于最高地方官的道歉,法伊夫有些吃驚。不過,在電話里,她接著追問:“你會做什么改變嗎?孩子們還能繼續(xù)賣檸檬水嗎?他們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害怕政府嗎?”
“我會讓工作人員在維護規(guī)定的時候更加慎重。”科根說,“法律是用來維護人們的安全的,而不是像這樣荒謬地針對小孩子的。”
在隨后面對記者時,科根也不斷表示,自己非常理解茱莉的感受。“我的兒子、女兒都賣過檸檬水,我小時候也賣過檸檬水,在美國,很多小孩子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科根說,“這是很有特色的美國標(biāo)志,我不希望它被取締。”
他同時解釋說,在7月的集市上,當(dāng)?shù)氐男l(wèi)生檢查員關(guān)閉了好幾個檸檬水?dāng),小茱莉只是這些攤主之一。“檢查員的工作就是檢查食品衛(wèi)生情況,保障人們的‘生命健康財產(chǎn)安全’。他們的工作非常重要。”科根說,“事實上,蒙特諾馬郡是美國食品最安全的幾個郡之一。”
當(dāng)然,他也承認,這并不意味著一定要采取如此嚴格的限制措施。“衛(wèi)生檢查員是在嚴格遵循規(guī)定,但他們也應(yīng)該給小女孩和她的媽媽一個‘空隙’。”
在這次通話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科根向法伊夫要了她和女兒的通信地址。隨后,他寫了一封短信,專門向7歲的茱莉道歉。
“我也有小孩,我不希望他們像這樣被對待。我需要向人們道歉。”科根說,“我的父母一直告訴我要誠實、率直,我覺得對于一個官員而言,表現(xiàn)出自己的善良和關(guān)懷也非常重要。”
很快,法伊夫和茱莉一起給科根寄回了一張可愛的小卡片。母女倆在卡片上寫著“謝謝”。在卡片的空白處,茱莉還用鉛筆畫上了一只小小的檸檬。
我們從來不希望自己的檸檬水?dāng)倳兂梢粓稣问录?/p>
除了這個道歉,那場中斷了的檸檬水銷售還給茱莉帶來了更多有意思的經(jīng)歷。比如,當(dāng)?shù)匾患覐V播電臺的工作人員覺得,發(fā)生在茱莉身上的事情“很糟糕”。他們主動聯(lián)系法伊夫,希望資助茱莉,開一個新的檸檬水?dāng)。這個檸檬水?dāng)偟娜吭O(shè)施都由廣播電臺提供,不過這一回,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密爾沃基市的一個連鎖商店里。
重新?lián)碛幸粋檸檬水?dāng),這讓茱莉非常興奮。而周圍的人們也表現(xiàn)出了超乎想象的熱情。人們不斷地來購買檸檬水,很多人甚至只是希望給她錢,讓她“繼續(xù)追逐自己的夢想”。
最早,茱莉賣檸檬水是希望把掙來的錢存起來,等到去迪斯尼樂園玩的時候買些小玩具。這個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小女孩一直想去迪斯尼樂園,但忙于學(xué)習(xí)護士課程的媽媽卻始終沒辦法帶她去。兩年前,法伊夫向女兒承諾說,等到自己找到了工作,就開始存錢,存夠了就帶她去玩。
“我本來希望2011年能有機會帶她去的。”法伊夫這樣解釋,F(xiàn)在,這一刻提前到來了。
聽說了茱莉的小心愿以后,許多人開始盡力資助這個賣檸檬水的小女孩,有的人買一杯50美分的檸檬水,卻留下了100美元。一天下來,法伊夫根本數(shù)不清楚女兒一共賣了多少杯檸檬水,反正最后盤點收入時,她們倆一共掙了1838美元31美分。
“1800美元就夠我們?nèi)ヒ惶说纤鼓崃恕?rdquo;法伊夫說。雖然,最后她還是多花了點錢,因為“那里的飯和紀念品實在太貴了”。
法伊夫和茱莉在迪斯尼樂園玩了兩天,茱莉在那里非常開心。她最喜歡“雷山”和“加勒比海盜”,也喜歡和公主們合影——尤其是“灰姑娘”。臨走的時候,她在里面買了一頂有米老鼠耳朵的帽子、一個米妮玩偶、一件印有“超凡小仙子”的T恤,還給家里的其他人買了禮物。
“媽媽,這里太棒了!”茱莉唧唧咯咯地笑著,露出了自己還沒長齊的牙齒。
她并不知道,這個時候,法伊夫正憂心忡忡。因為她覺得這場檸檬水引發(fā)的事件,已經(jīng)悄悄地變了味,很少有人真正關(guān)心茱莉的生活,他們大多只是想通過這個小女孩的故事,發(fā)泄一下自己對生活的不滿。
在著名的社交網(wǎng)站Facebook上,已經(jīng)有上千人宣稱,自己會去參加8月底舉行的檸檬水起義。發(fā)起這場運動的富蘭克林希望,到時候會有上百個檸檬水?dāng)偦蛘咂渌顒樱?ldquo;奪回”他們這一月一次的節(jié)日:“這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相互接觸的地方,你再不需要購買什么許可證。”
而政府方面,波特蘭市已經(jīng)升級了戒備。人們猜測,警察們會對“起義者”采取嚴厲的措施。
法伊夫非常擔(dān)心在這樣的場面中,會有人受到傷害。在富蘭克林的網(wǎng)絡(luò)“號召書”下面,她憂心忡忡地留言說:“我不知道……有些東西好像有點變了。”
富蘭克林當(dāng)然不會理會這樣的聲音。這個堅定的無政府主義者認為,法伊夫已經(jīng)“被發(fā)生的一切嚇壞了”。事實上,法伊夫早已聲明,自己和女兒不會像很多人期待的那樣,參加這場起義:“我們從來不希望自己的檸檬水?dāng)倳兂梢粓稣问录?rdquo;
她還記得,最早答應(yīng)幫女兒賣檸檬水的時候,她是希望,這個熱鬧的“最后一個星期四”集市,會讓她在郊外長大的女兒,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但現(xiàn)在,這個世界似乎有些太復(fù)雜了。
我們不給你檸檬水喝!
盡管很多人覺得,“檸檬水起義”是件很嚴重的事情,但富蘭克林一直堅持,這只是個“荒誕的主意”,是“一個玩笑”,“但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被美國的媒體渲染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
在約定的“起義”當(dāng)天,也確實沒出現(xiàn)人們想象中的激烈、擁堵的場景。市長山姆·亞當(dāng)斯專門到場“坐鎮(zhèn)”,全副武裝的警察在街道上層層戒備,但在他們面前,整條冷清的大街上只有7個賣檸檬水的攤位,其中還有3個攤位的攤主,是真心想來賣檸檬水掙點錢的。
按照網(wǎng)上發(fā)布的計劃,“起義者”應(yīng)當(dāng)用檸檬水?dāng)偽徽紦?jù)整個街道,并在晚上以一段長達5分鐘的沉默來結(jié)束一整天的活動。但現(xiàn)在,零零散散的檸檬水?dāng)傋尙F(xiàn)場3倍于以往的警力顯得有些滑稽。
“面對不同的意見,美國人只是害怕、懶惰。”富蘭克林對本報記者抱怨。他領(lǐng)著兒子和女兒來到現(xiàn)場,卻發(fā)現(xiàn)在網(wǎng)上聲稱自己會來的人幾乎都沒有出現(xiàn)。
“檸檬水起義氣息奄奄地失敗了。”當(dāng)?shù)匾患颐襟w這樣描述道。
不過,并非所有人都失望而歸。弗朗西斯科·侯德曼是現(xiàn)場7個檸檬水?dāng)傊髦弧K驹谝粋公交站牌前,面前擺著一張桌子,上面兩個很大的瓶子里裝著酸橙汽水和檸檬水。桌子前面的招牌被他10歲的兒子寫上了一句話:“去迪斯尼或者被趕回家。”
“我兒子聽說了茱莉的故事,他說,我們也去賣檸檬水,看能不能去趟迪斯尼樂園吧。”侯德曼說。
盡管同樣沒有食品衛(wèi)生許可證,但這位攤主發(fā)誓,自己賣的飲料“絕對安全”。“做檸檬水又不是什么復(fù)雜的事情。”他說。這一回,倒是沒有檢查員來讓他們回家。
站在艾伯特大街上,市長亞當(dāng)斯看起來心情很好。“氣氛真不錯,有很多人是全家一起來的。”亞當(dāng)斯說,“站在這兒的感覺真不錯。”
到了下午,在周圍平靜的氣氛中,他開玩笑說,自己也想來一杯檸檬水,而站在他旁邊的波特蘭市交通運輸顧問則想要一杯酸橙飲料。
不過,身為市長,這個愿望并沒有那么容易滿足。當(dāng)他走向富蘭克林,想跟他說幾句話的時候,這位留著長發(fā)的男人大聲地指責(zé)他把警察帶到這里,剝奪了大家的“最后一個星期四”集市。
“我不歡迎你,我的家人也不歡迎你。”富蘭克林說,“所以……我們不給你檸檬水喝!”
這位市長很生氣,但他也只好轉(zhuǎn)身離開了。
政府不再相信我們能做好自己選擇的事情
相比于父親的失望,富蘭克林的兩個“天生就是反政府主義者”的小孩卻在“檸檬水起義”中玩得很開心。他們做了不少檸檬水,又把它們免費贈送給了路上的人們。
“起義”發(fā)生的時候,法伊夫和茱莉還在幾百公里外加利福尼亞州的迪斯尼樂園里。一位朋友發(fā)短信告訴法伊夫,“起義”很和平,警察也沒有使用武力,她這才放下心來。
“只有7個人出現(xiàn)讓我有點難過,這大概不是富蘭克林想看到的結(jié)果”,法伊夫說,“但至少,富蘭克林的女兒和兒子在賣檸檬水的過程中玩得很開心。這就夠了。”
法伊夫小時候沒有賣過檸檬水,但她曾經(jīng)為了掙零花錢,送過很長時間的報紙。不過現(xiàn)在,隨著法律條文的增加,雇用兒童送報紙已經(jīng)是違法行為了。“政府不再相信我們能做好自己選擇的事情。”法伊夫說,“而且,他們還希望從這些限制中掙更多的錢。”
她總會講起自己女兒被要求辦理的那個臨時衛(wèi)生許可證。“如果你只是想賣一天檸檬水,辦許可證就要花120美元!”她的語氣憤憤不平,“我甚至都不相信賣檸檬水能把辦證的成本掙回來。”
不過,經(jīng)歷了這次“檸檬水事件”,法伊夫和女兒茱莉突然變得有名起來,常常有人在路上認出她們。而在茱莉的口中,被衛(wèi)生檢查員驅(qū)逐的“糟糕的一天”,也已經(jīng)變成了“由壞變好的一天”。盡管,因為害羞,她始終不愿意跟別人談起這些。
待在家里的時候,茱莉喜歡看動畫片,比如海綿寶寶,或者奧利維亞小豬。她喜歡小動物,并且宣稱,自己的愿望是長大后做一名獸醫(yī),專門照顧那些可憐的動物們。
小茱莉很開心自己不用去參加檸檬水起義,因為她“不喜歡被人注意的感覺”。她剛剛轉(zhuǎn)學(xué)到一所新的學(xué)校,再過一周,她就要上二年級了。茱莉希望自己的新同學(xué)們不會記得暑假里發(fā)生的那一連串的事情,也不會認出她就是電視上的那個小女孩。這樣,她還能再做個“普通的孩子”。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每一個人為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在接受采訪時,法伊夫說,“茱莉重新開了檸檬水?dāng),她有一個很棒的經(jīng)歷,這就是她一開始所想要的一切。”
不過,在這個夏天過后,茱莉已經(jīng)不再想賣檸檬水了。她新的計劃是去擺攤賣一些圍巾或者毛毯——那都是她自己織的手工玩意兒。
至于那張被蠟筆涂成彩色的檸檬水海報,則被法伊夫過了塑,保存起來了。這位母親笑著說,對于茱莉在這個夏天的經(jīng)歷,這是一個“最好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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